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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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阵刺眼的光芒将整个万载井吞噬。

震波袭来时，葛瑞尔正爬上旋梯，只觉一阵飓风猛地扑来，瞬间将他湮没。他失声尖叫着，溃散在破败之咒的轰鸣中。

余波涌向四面八方，岩石为之碎裂。烁光塔的每一层都化作废墟，蜷缩在塔里的一切生灵瞬间陨灭，尸体也被旋涡吞噬。

巨大的塔身残骸飞上海力亚的半空，坠落之时威力惊人。巨石砖板将图书馆和住宅悉数砸毁，又弹到大街小巷中，死伤无数。全城无不震恐。完美无瑕的金色穹顶和闪耀数百年的彩色玻璃全部化为碎片。长柱折损，房屋坍塌，无人得以生还。飞向码头和海湾的石块击沉船只，砸死生人，激起冲天的水柱。

烁光塔前的广场猛然坍陷，荡起阵阵涟漪，像是有人将砖块扔进池水之中。铁之团的骑士和仅存的庶军将士惊恐地看着爆炸波袭来，只一瞬便消失了。

莱卓斯被十几把利刃刺穿，他的断剑落在手边。莱卓斯只剩最后一口气，根本没有注意到毁灭的巨浪正轰然涌来。他眼中只有静静躺在他身边的卡莉丝塔。她眼神空洞，茫然地注视着虚空。他伸出手，戴着重甲的手指紧紧裹住她苍白无力的手。

他轻声道：“先灵圣殿见，我的爱人。”

震波卷过，将他化作虚无。

老咨议官努尼奥在走向码头的路上看到了末日的来临。

他无可奈何地叹道：“诅咒啊。”眼见毁灭的浪潮袭来，他紧紧闭上了双眼。

“我们快到了！”瑞兹回头叫道。

他们再往下走一段就到码头了。从他们所在的地方，只需下一段狭窄的阶梯和几条街道就行，比学者道便利许多。

他一边等着其他人赶上来，一边寻找“剑鹰号”。可港口停满了卡玛维亚的船只，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。奇怪的是，他看到有艘船正在离开港口，驶向圣霭，可是距离太远，他也无法确定那是不是他要找的“剑鹰号”。

瑞兹还来不及告诉其他同伴，炽烈的光芒忽然闪耀整片天空。他被晃得睁不开眼，不由得暗骂。轰隆的爆炸声随之而来，房屋地面都开始剧烈摇晃。

泰鲁斯低声道：“天哪，他们做了什么？”瑞兹在师父眼中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恐惧。

随后，全城的屋舍如水波一般荡漾。地面震裂，石砖破损，楼房屋舍轰然倒塌。瑞兹踉跄几步，抓着身旁栏杆想要站稳，可此时的地面比暴风中的甲板还要颠簸。泰鲁斯单膝跪地，怀里还抱着小托卢。双胞胎姐妹艾比和卡丽摔倒在地，哭了起来。真达卡亚和她的助手皮奥特、艾伊拉放下沉重的木箱，蹲在地上，一脸惊恐地环顾四周。

瑞兹将双胞胎扶起来，确认她们没有摔伤，随后又看向来时的路，顿时惊住。

从这里抬头看去，本该看到烁光塔矗立于城中最高处，而且从全城的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，可它现在……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绿色的能量风暴，正向外狂涌。瑞兹立刻明白他们根本不可能在风暴袭来之前赶到码头。

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，全都僵在原地，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可怕景象。摧毁一切的巨浪正向他们呼啸而来，一路吞噬所有事物。

瑞兹低声道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话音未落，他便想到这必定与万载井中的那个古代符文有关。他羞愧不已，仿佛身受酷刑。

学者道上忽然出现了一小队骑士。他们勒马狂奔，想要逃离迅速逼近的爆炸。瑞兹认出骑在最前面的便是这些骑士的首领，他那匹巨大的骏马疾驰如电，可这依然不足以让他逃脱。

一大片迸着蓝绿色能量的强光涌向整个城市，刺眼无比。所到之处，建筑便像是被木槌击碎的冰块一样四分五裂。几个卡玛维亚骑士顷刻之间便被淹没，消失无踪。他们的首领大声咆哮，拼命要逃，最终却也被吞噬。

那片强光继续呼啸而来，摧毁沿途的一切，以惊人的速度直奔码头。

“都到我身边来！”泰鲁斯大叫，“所有人！快！你也是，瑞兹！”其他人围了过来，将泰鲁斯紧紧包在中间。泰鲁斯抱紧托卢，不让他看到这汹涌而来的毁灭，而双胞胎则攥住泰鲁斯的长袍。真达卡亚蹲下身子，用双臂搂住双胞胎，紧闭双眼，转过身去。皮奥特用满是烧伤的手臂抱住了艾伊拉。

瑞兹却没有移开目光。就算他要死，也不会向死亡低头。爆炸波冲来，瑞兹发出了怒吼。而正当他们被击中的那一刻，一道刺眼的白光包围了他们。瑞兹什么也看不见，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，像是有一万个魂灵在痛苦和惊恐中尖叫。随后，声音消失不见，刺眼的光芒也渐渐淡去。

瑞兹看向泰鲁斯，他身上仍有余光，而他脖子上的魔符正在发亮。可怕的强光已经过去，他们躲过一劫！

而在他们周围，整座城市已经化为废墟。目之所及，街道皆被夷为平地，只剩一地瓦砾。瑞兹敢肯定，整个海力亚只有他们几人幸存。

他向港口望去，只见港内的船只无一幸免，全都像是折断的树枝，桅杆和船身悉数化作碎片。爆炸波仍在从港口涌出，但已经明显减弱。它冲向远处的卡玛维亚船只，差点将其掀翻，但爆炸的力量已经衰竭，那艘船最后安然无恙。

真达卡亚低声问道：“结束了吗？”

魔法爆炸的余波渐渐抵达天际线上的圣霭边缘。青光掠过，像是云层中森然闪现的电光，将迷雾变成丑陋的青灰色，仿佛一大片风暴云。

瑞兹道：“我看还没有。”

圣露的颜色越发暗沉，还有能量在其中爆炸，不时闪现出一道道弧光，看上去险象环生。很快，圣霭已经漆黑如墨，随后坍塌殆尽。

远处那艘卡玛维亚船只已经消失，没入时不时闪现幽光的黑雾之中。

真达卡亚道：“黑雾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吗？”

没错。

圣霭已经变得比漆黑无光的夜晚更黑，飞快地向他们逼近，像是一头没有眼睛的贪婪猛兽，张牙舞爪地伸出触手，滚滚而来，令人胆战心惊。

瑞兹瞥了一眼师父，问道：“刚才那招还能再用吗？”

泰鲁斯摇了摇头。他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，呼吸粗重。“刚才的屏障已经耗尽我的魔符力量。”他气喘吁吁。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。”

很快，他们发现黑雾的力量与先前击碎巨石和血肉的爆炸波不一样，但同样惊悚。

黑雾不断扭动，穿过港口，吞噬了外缘的船只和码头，似乎扭转了爆炸造成的损害。桅杆和破裂的船体仿佛恢复如初，巨石也被抬起来放回原处……只是大为古怪。码头边上的建筑刚刚才被击碎，此刻却重新成形，石块仍是被毁时的样子。大块砖石悬在空中，被青光包围，停留在受到爆炸波冲击之后的那一瞬间。沿路的树木重新以虚无缥缈的幽灵形态出现，透明的枝叶在不再存在的风中摇摆。

“蹲下！”真达卡亚边喊边将双胞胎拉到身边，蹲在大箱子后面，躲避向他们涌来的黑雾。

面对沙暴一般狂涌而来的冲击，瑞兹遮住眼睛，蹲在真达卡亚身边，勉力顶住冲击。

黑雾经过，众人只觉得像是被浸入冰冷的深潭之中。瑞兹感到体内的所有温暖都被抽走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，像是有双冰冷的利爪将他的心脏和灵魂紧紧攫住，惊得他跪了下来。刺耳的低语和遥远的尖叫从四面八方涌来，一股绝望之情将他压倒在地。他紧闭双眼，痛苦地呻吟，只想就此沉沦于黑暗，了结一切。

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，他终于得以摆脱痛苦。他睁开眼睛，看到一脸担忧的真达卡亚。

他眨了眨眼，环顾四周。整个海力亚都笼罩于黑雾之中，连几百码外的情形都混沌难辨。泰鲁斯和其他人四下扫视，满面惊恐，显然都和他经历了同样的体验。孩子们瞪大眼睛，脸色苍白。

整座城仿佛已经重建，但极其诡异。海力亚回来了，可一切都已扭曲变形，仿佛痛苦不堪。

瑞兹从黑雾的缝隙之中瞥见高大的烁光塔再次矗立于城中，以诡异的方式重建起来。塔的下层静止于向外爆炸的过程中，因而塔身的上半部分都失去了支撑，却又没有倒下，而是悬停在城市上空，在黑雾的缭绕之中一动不动。

真达卡亚提醒道：“这里不止我们几个。”

瑞兹向下一看，只见建筑之中出现几个人影。卡玛维亚侵略者并未杀尽所有海力亚人，许多人藏了起来，此刻才逐渐现身。然而，被诡异地修复的不仅仅是建筑。

这些人并非活人，而是幽灵般的影子，没有实体，模糊不清。瑞兹曾在万载井中见过这样的影子，看见此番情形，顿觉寒意刺骨。

一些鬼魂发觉自己已非生灵，惊恐之下，失声惨叫，哀号命运不公。还有一些似乎十分迷茫，又或者根本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。

泰鲁斯喃喃道：“不对劲。”

瑞兹道：“还用说吗？”

泰鲁斯无视他的讽刺，又道：“两界之间的屏障一定是被撕开了，或者说灵界中的死者被强行拉了过来。大事不妙。”

真达卡亚低声道：“这就是诅咒。这些肯定是城中的所有亡灵，也许是整片福光岛的所有亡灵。”

大多数亡灵都无视他们，或者还没有注意到他们，但瑞兹发现之前已经灰飞烟灭的卡玛维亚骑上也回来了。他们离得很远，部分被黑雾遮住，但瑞兹看见他们的首领已经与他的战马融合，变成了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。他扬起马蹄猛踏地面，戴着头盔的头左右摇摆，感受自己刚刚获得的死灵生命。

他大概感觉到了瑞兹的视线，脑袋一偏，头盔里溢出绿色的寒光。随后，这头巨兽开始向瑞兹走来，眼中燃着苍白的火焰。他虽非实体，但披着黑色重甲的身形仍有一种沉重的体态，手中的利刃也极为真实。

“我们得走了！”瑞兹叫道。

真达卡亚问：“你觉得还有船能幸存？”

瑞兹觉得不太可能，但眼下也没有时间再做打算，只道：“快，下去！”

人马合一的巨兽就像一条无法抗拒本能的猎犬，慢慢跑了起来，最后发足奔向正在走下阶梯的瑞兹一行人。

瑞兹催道：“快！”走到一半时，他冒险回头看了一眼。什么也没有。那怪物不可能跟着我们走下这些陡峭狭窄的台阶。应该吧？

他们下到台阶底部，飞快跑入一个小型喷泉广场。喷泉里的雕像残破不堪，口中溢出腐败的黑水，忽然同时将头转向来人，目露凶光。

“别停下！”瑞兹一边喊，一边带头跑进一条狭窄的小巷，他知道这里通向码头。

就在他们进入小巷时，从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。

“天哪！”助手艾伊拉哀号一声。瑞兹回头一看，只见那个半人半马的骑士就在广场上，炽热的马蹄在地上踏出一片裂纹，形如蛛网。他看到了瑞兹他们，提起长戟猛冲而来。

真达卡亚拔出一件圣石武器，向那怪物发出了一道光箭，正中要害，把他身上的盔甲刺穿一个洞。然而他并没有像跟着瑞兹从万载井出来的亡魂那样消散，也没有减缓冲刺速度。他大声咆哮，怒然问他们冲来。

他们只能拼命逃亡。

小巷蜿蜒曲折，人马骑上在这样的狭小空间里无法施展拳脚。他转弯时速度过快，直接撞上墙壁，弄掉了几块砖，蹄子也在光溜的石板上打滑。但他显然不肯罢休，执意追击。真达卡亚再放一箭，照亮了黑暗，可惜出手太过匆忙，光箭从对方头顶划过，并未射中。

“走这边！”瑞兹边喊边推开一个店铺的后门。

门很窄，那骑士可能过不来。门后是一个制图师的办公室，这些年瑞兹常常来帮泰鲁斯取地图，他知道前门离码头不远。

老制图师的幽灵坐在他的斜面绘图桌前，但由于他是湮灭之后变成的死灵，瑞兹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来。他的血肉之躯已消失不见，只有一卷卷扭曲的羊皮纸和地图被黑雾和发光的能量固定在一起，粗粗构成人形。他手中仍然紧握着生前惯用的精制羽毛笔，在一张长长的羊皮纸上疯狂涂画。

最后进门的是真达卡亚。她举起圣石武器向身后放箭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。其他人急忙推倒一个书架，把门堵住。可马蹄忽地从外面砸门，吓得他们纷纷后退。

泰鲁斯道：“这样撑不了多久。”

“从前门出去！快！”瑞兹大叫。

制图师的亡魂抬头看向闯入办公室的众人，他们踩着玻璃磕和散落一地的地图，在匆忙中把屋里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。制图师被这群莽徒惹恼，仰天发出一声愤怒而空洞的长啸，展开羊皮纸构成的四肢，像是一条条猛蛇在空中狂舞。

一条羊皮纸缠在艾伊拉颈间，另一条则紧紧捆住泰鲁斯的一只手臂。艾伊拉跪在地上，两眼圆瞪，几乎透不过气。忽然白光一闪，一记重锤将制图师的亡魂砸成两半，救下艾伊拉。真达卡亚将艾伊拉扶了起来，瑞兹则看向皮奥特手中熠熠发光的武器，向这位壮士点头致敬。

他们身后的门猛然打开，门框断裂，向内塌陷。人马骑士正使劲砸开路，想要进门，可他实在太过庞大，只能怒吼一声，转身离开，奔出小巷另寻他法。

“我们快到了！”瑞兹一边大叫，一边带众人冲出前门。他们已经抵达海滨，码头近在眼前。他们全速向前冲，可当他们接近码头时，瑞兹却放慢了脚步。

泰鲁斯气喘吁吁地问：“怎么慢下来了？”可他随后便看到了瑞兹在看的东西，也停下了脚步。

港区的船只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，然后又被岛上释放的魔咒部分修复，现在全是阴森扭曲的残骸。船头的艄饰注视四周，目眦欲裂，似在怒啸，甲板上则是缥缈的水手亡魂，恶狠狠地盯着城中仅存的生灵。

泰鲁斯将一只手放在瑞兹的肩膀上道：“孩子，你尽力了。”

厄洛克·葛瑞尔低下头，惊奇地看着自己被重造的双手。它们虚无缥缈，淡淡发光，指尖竟成了凶狠的利爪。

他环顾四周，又露出猎食者的表情，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。他已经脱胎换骨。他的脸只剩骷髅，眼中幽光闪耀，一口尖牙密密麻麻，如同恶鲨。此时此刻，他灵魂中的黑暗全部外化。

万载井也已经被重造，黑雾笼罩了整个密室。葛瑞尔满怀好奇地前行，穿过大门，溜到卡玛维亚国王殒命的水池。曾经纯净无比的生命之水已经变成一潭黑色的烂泥，表面光溜溜的，像是一摊油渍。他没有看到国王和王后的灵魂。先前在池底的奇怪强光也已消失。

葛瑞尔在烁光塔各层漫游，欣赏每一处神奇的景象，最后遇到一个长者打扮、一脸贪相的亡魂。

他咧嘴大笑，叫道：“巴泰克。”

“葛瑞尔？”那亡魂一颤，攥紧双手，“是……是你吗？”“不错。”说着，葛瑞尔挥着镰刀向前飘去，“正是在下。”大师的亡魂大张着嘴，在恐惧中哀号。他拼命想逃，但葛瑞尔瞬间欺近，用镰刀钩住了他。葛瑞尔将巴泰克抬离地面，细细品味从他的魂灵中涌出的一波又一波的恐惧和痛苦。片刻之后，大师身形消散，凝聚成一个光球。

葛瑞尔低声道：“有意思。”颤抖的光球似乎还在痛苦中，他不禁微笑，缓缓将光球从刀刃上拔下来，感受它在痛苦中的每一次抽动。

他将镰刀收入鞘中，伸手一挥，一只形状扭曲的灯笼便出现在手中，与他生前用的那盏相似，只不过框架是由骨头制成的。他把光球塞了进去，灯笼便透出亮光。

他凑近去看，只见巴泰克的灵魂被困在里面，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。

“实在是有意思。”

他抬起头，看到其他惊恐的亡魂。大师们四散而逃，他脸上的残忍笑意逐渐加深。现在是他说了算。如今的他，可以肆无忌惮地摧残那些胆敢跟他作对的人，而且他还有水无止境的时间。

多年来，他们对他不屑一顾，只会讥笑他不过是个垂尸人。他们既然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，就该为自己的傲慢和残忍付出代价。他嘶声道：“厄洛克·葛瑞尔已经死了，现在只有锤石。”

他纵声大笑。

锤石说道：“这真是，妙不可言……”

数以百计的亡魂正在黑雾中聚集。他们恶狠狠地盯着瑞兹一行人，眼中燃着苍白的火焰。有些亡魂龇牙咧嘴地咆哮，还有些则在黑暗中游荡，就像火光附近的狼群，伺机进攻。

其中一些亡魂不那么凶恶，甚至有些令人怜悯。他们似乎心烦意乱，在远处徘徊，一面拉扯自己的脸和飘忽不定的头发。有些亡魂哭着求救，还有一些则在招手吸引生灵加入他们的行列。瑞兹认出了其中几人，而他们竟叫起他的名字，并乞求他帮助他们安息，令瑞兹备感惊恐。

泰鲁斯提醒他：“别去听他们说话。他们已经不再是我们曾经认识的那些人了。”

他怀里仍然抱着小托卢，双胞胎则紧紧抓住他的袍子。

真达卡亚警惕道：“越来越多亡魂聚过来了。”瑞兹见她拿着两件圣石武器，一件是他以前见过的造型优雅的远程武器，还有一把握柄上镶有圣石的长刀。她的两个助手也带着类似的装备，皮奥特拿着他那把巨锤，艾伊拉则有一张闪闪发光的白弓，中心嵌有一块圣石。弓上无弦，但瑞兹毫不怀疑它的杀伤力。他见识过这些武器的厉害，心下庆幸他们能与真达卡亚同行。

泰鲁斯猜道：“可能他们是被我们的生气吸引过来的，就像水绖闻到血。”

真达卡亚道：“你这个比喻未免有点太过贴切。”

一个亡魂穿过迷雾，向他们伸出手臂。他几乎不成人形，拖着长长的下巴，指尖是一排利爪。真达卡亚的圣石武器发出刺眼的灼热光束，将他刺穿。他哀号一声，像是一片烟雾被强风吹散。另一个亡魂又朝他们冲来，却被艾伊拉的长弓击溃。

瑞兹用双手在空中形成一个符文，又挥拳打向另一个朝他扑来的亡魂。一股紫色能量问外喷发，在空中留下一道符文痕迹：那亡魂不断扭动，最后化作油腻的黑气，渐渐消散。

瑞兹忽听身旁传来几句低声咒骂，转身看见两个幽灵正将皮奥特拖向黑雾。他狂舞大锤，把其中一个幽灵砸破成烟，但又有其他幽灵扑过来抓住了他。真达卡亚击溃了一个，艾伊拉长弓连闪，将其他几个幽灵全部驱散。

忽听双胞胎艾比和卡丽尖叫起来，一个脸正像蜡烛一样熔化的亡魂咆哮着扑了过来，从侧面抓住泰鲁斯，拽得他脚下不稳。

“师父！”瑞兹大喊一声，但他还未行动，泰鲁斯已将一只手掌放在抓住他的亡魂额上，指尖迸发星火。亡魂的头部骤然发光爆裂，随即倒下，化作黑烟。

亡魂仍在源源不断地扑来，瑞兹用符文力量将他们一一击溃。他们几人站成一圈，背靠背，孩子们则蜷在圆圈中心。亡魂们见同伴受伤，对瑞兹他们很忌惮，便暂时撤离。

瑞兹道：“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片黑雾，亡魂只会越来越多。”

瑞兹见师父和技师相互对视。他们都不指望有人能够生还，可瑞兹依然不愿屈服。闯入禁地，并且成功逃脱，本来就是他的看家本领，这一次也不例外。

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港口所见，便低声道：“等等。”他迅速扫视周围，爬上附近一座雕像的大理石基座，好看清海面。

泰鲁斯问道：“你在找什么？”

“在那儿！”瑞兹边叫边指向海面。即使透过黑雾，他也能看见远处的卡玛维亚船正朝向开阔的水域驶去。

“卡莉丝塔小姐用自己的性命为我们赢来了现在的机会，我们不能放弃。”

泰鲁斯皱眉道：“难道你想游过去？”

瑞兹道：“不，我想让你相信我。”

他跳回地面，打开那本符文典籍，疯狂地寻找他要的那一页。翻到后便迅速开始浏览上面的艾卡西亚楔形文字。

泰鲁斯低声喝道：“那是什么？”他又看了那本书一眼，一面警惕那些聚集的亡魂。“瑞兹，你从哪里得到的？”

瑞兹仍忙着浏览书页，并不回答，只是摆了摆手道：“以后再说。我可以做到。我觉得我可以。”

真达卡亚催道：“不管你要干什么，快点吧。看！”

那匹巨大的人马骑士正从黑雾中朝他们飞奔而来。

他冲进大群亡魂之中，踏在他们身上，用长戟将挡路的亡魂扫到一边。真达卡亚和艾伊拉放出灼热的光箭，却对他毫无影响。瑞兹使出符文禁锢，可那怪物竞马不停蹄，径直冲来。

皮奥特提着巨锤，挺身挡在众人身前。此举虽说鲁莽，却令人钦佩。

人马骑士欣然应战，举起长戟，俯身冲向皮奥特。

皮奥特稳住脚下，一直等到那庞然大物近在眼前时方才出手。他的巨锤闪出亮光，砸向对手侧面。这一锤虽然击中，对方却也同时挥戟砍中了皮奥特。

‍人马骑士被撞到一边，在鹅卵石上踉踉跄跄跌了好几步。皮奥特倒下了。瑞兹一眼就看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。刚才那是致命一击。不过，皮奥特还没有死，当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时，几个亡魂迫不及待地抓住他，将他拖入黑暗。

艾伊拉大呼着要去追他，却被真达卡亚阻止。

“他走了，艾伊拉。他已经走了。”

瑞兹瞥了一眼四周。那巨大的人马骑士已经重新站稳，皮奥特那一击虽然伤到了他，却没能将他毁灭。瑞兹心想，他若再来，恐怕无人能够生还。

“师父？”

泰鲁斯喊道：“动手吧，瑞兹。”

于是瑞兹吸入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，紫色符文也在他的血肉之中燃烧。

“我感觉到手底的土壤。”他一面喃喃低语，一面迅速移动手臂，在空中画出符文。

一圈符文出现在他们周围，缓缓旋转，瑞兹只觉得巨大的能量几欲将他压垮。

“我感觉到手底的土壤！”他大吼一声，符文圈终于闭合。黑雾向他们逼近，人马骑士又发起冲锋，挥舞着长戟要将他们砍倒……可他们已经凭空消失了。

“剑鹰号”起伏不断的甲板上忽然出现了一圈燃烧的苍白符文，船员急忙高声示警。

“又怎么了？”薇尼克斯船长惊呼一声，转过身来，手中握着那对长长的弯刀。

她方才默默看着海力亚的陷落。“剑鹰号”上方的白色雾墙变暗倒塌，可怕的黑雾蠕动蔓延，至今令她震颜。身处白雾之中让她感到活力四射，雾中的魔法让她的瓦斯塔亚血液欢腾不已。然而腐败的黑雾却充满邪气，仿佛会抽走她的灵魂。

符文圈内出现几个人影，闪烁的能量在他们周围舞动。起初，他们像幽灵一样没有实体，薇尼克斯和船员们都拿好了武器。随后光线慢慢减弱，人影也逐渐成为实体。她看到圆圈中心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，便放下了手中的利刃。

“成功了！”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大叫着跪倒在地。他似乎已经筋疲力尽。符文在他的血肉中闪闪发光，渐渐退去。薇尼克斯认出他是上次跟卡莉丝塔一起上岛的那个长者的学徒。

长者也跪坐在地，伸手揽过他的年轻学徒道：“你做得很好，孩子。”

薇尼克斯忽然吼道：“我感动坏了，可你们还没完全脱险。看！”

铁之团的幽灵骑士们正乘在一片涌动的黑雾之上，穿过港口向他们飞奔而来。他们的宗师赫卡里姆已成为半人半马的怪物，在骑士团的最前端怒踏铁蹄。所有骑士的眼中都燃着巫火，炽热的马蹄凌空踏在汹涌的海面之上。

薇尼克斯在十二大洋上航行多年，见闻无数，却也从未见过死掉的骑士和战马冲过海面。这种诡异感把她吓到了，但她可不想让船员看到她的不安。

薇尼克斯咆哮道：“步战准备！”船员们应声跃到右舷，拔出长剑，举起绳钉。“告诉那些浑蛋，死人就该老实躺着！”

刚来的一人喊道：“你们的武器没用！”薇尼克斯一看，说话的正是她之前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个娇小的黑皮肤女人。她的一头白发看起来像是熔化的银浆。

“那你有什么建议？”

那女人没有作声，只是将一把小巧而优雅的武器对准了向他们冲来的幽灵骑士，放出一道光箭。光箭划过黑暗的水面，击中一个骑士，闪现刺眼的电晕。其他骑士紧勒缰绳，俯身加速向前冲来。在她身侧，一个光头助手用一张奇怪的弓指着进犯的亡魂。纯白的光箭连续射向扑来的敌人。

薇尼克斯喊道：“你还有这种武器吗？”

白发女人又向迎面而来的幽灵发射了一道光箭，然后匆忙解下背上的长皮箱，把它扔给薇尼克斯。“打开！”

薇尼克斯扯开皮箱，抽出一把她从未见过的长形武器，像是某种巨大的弩弓，只是它没有扳机，没有弦，也没有箭。她一拿到那件武器，便感觉皮肤微微刺痛。

白发女人道：“需要训练和时间才能适应。你现在没办法用它发射，但有石头的魔力在，至少也能算是根好棍子。”

薇尼克斯把武器举到肩上，问想起卡莉丝塔用路石分开迷雾的样子，心想这件武器大概也是类似的操作方式。

“给我射啊，你这破烂东西！”她刚吼完，一股炽热的光芒便从武器顶端发射出来，吞噬了一名骑士。

三个女人并肩而战，手中的武器接连闪耀。骑士们在箭雨之中继续冲刺，直到他们的宗师在愤怒和痛苦中咆哮，最终决定转身离开。他已经中了十几箭，黑色盔甲上满是裂口，麾下的骑士也所剩无几，就连黑雾也因这场光芒四射的防御战而蜷缩起来。眼看最后一个幽灵骑士退回到黑雾笼罩的岛上，薇尼克斯的船员们欢呼起来。

白发女人放下手中的武器，一脸惊奇地看着薇尼克斯，低声道：“一般人要花好几个月才能用这些武器放出一丁点火花，好多人根本连火星都弄不出来……”

薇尼克斯冲她眨了眨眼道：“我能说什么呢？我不是一般人。”

“的确不一般。”说着，白发女人饶有兴趣地打量她道，“卡莉丝塔小姐说你是个好人。我看还得加上一个词——有意思。”

薇尼克斯心想，回头得向卡莉丝塔道谢……但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，她可能再也没机会了。

“她也逃出来了，对吗？”她嘴上这么问，心中却隐隐猜到了几分，“还有别的法子，对吧？”

幸存者们沉痛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
身材高大的长者道：“她牺牲了自己，让我们逃脱。多亏她把铁之团引过去，我们才能成功出逃。”

薇尼克斯如遭重击，垂头嘀咕道：“听起来，确实像她，这个该死的傻瓜，就知道装高尚。这么说，活下来的只有你们几个？”

泰鲁斯道：“恐怕是的。”

薇尼克斯往脸上一抹，泪水已经快要决堤。“好吧，那你们最好能证明自己对得起她的牺牲。”

叛徒……

卡莉丝塔猛然睁开眼睛。她站了起来，因记忆中的疼痛而呻吟，低头看向从胸口刺出的黑色刀刃。

叛徒啊……

她咬紧牙关，拔出戟刃，发出割破血肉的声音，然后把它扔到地上。然而她胸口仍留有那件凶器的残影。卡莉丝塔不解地盯着，想要将它拔出，却见自己的手径直穿过那残影。她慌乱地看到自己的手臂透明发光，像轻烟一样没有实体，手指也都拉长变成了尖爪。

若非她已不能呼吸，她低头看自己时，必定会惊得喘不过气来。她的盔甲和武器仍在，只是已经变黑破损，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火。而她此刻毫无血肉

“卡莉丝塔。”一个声音在回响，听起来既近又远。

她转过身，看到一个高大的亡魂近在眼前。他身上的黑色盔甲已残破不堪，透明的身体从盔甲裂缝中透出光芒。他一只手握着断剑，虚影显示出剑身折断前的样子。

卡莉丝塔注视着头盔阴影下那张幽灵般的面孔，震惊地睁大双眼。

她低声叫道：“莱卓斯？”

他沉声应道：“是我，我的爱人。”她瞬间被痛苦和悲伤淹没。她所爱的那个骄傲、强大、忠诚的男人已经消失不见，只剩下这个残破的亡灵，像是在恶意嘲弄她生前认识的那个高贵之人。

她转过身去，城市的一片荒芜映入眼帘。

曾在开示之门下战斗至死的五十名庶军将士全部在她面前列队听命。她没想到他们也都被困在这里，心中一片绝望。他们是因为她才会沦落至此，是她让他们全部受到了诅咒。

卡莉丝塔哀号道：“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梦。”

莱卓斯道：“这是个噩梦，但却是真的。”

黑雾像是活物一般，在四周蠕动盘旋。

叛徒……

“谁在说话？”卡莉丝塔大叫一声，四处张望。

“我什么也没听到。”

卡莉丝塔回头看向菜卓斯，皱眉道：“所以我们已经死了。”她的语气是在陈述，而不是提问。“就是这样。”

菜卓斯点了点头。“但这里并不是先灵圣殿。”

卡莉丝塔道：“我记得有一道温暖的光。我还听到里面传来声音，他们在欢迎我，可我又被拖走了。我一醒来，便是这样的诅咒。”

“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，我们都会将它逆转。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到先灵圣殿中安息，一起安息。”

叛徒。

卡莉丝塔眯起了眼睛，忽然想明白了，嘶声道：“佛耶戈。这是他干的。”

叛徒。

她只觉义愤填膺，怒火淹没了她，淹没了一切，淹没了所有的悲伤、惋惜、失落和痛苦。

莱卓斯拿出他之前在阿洛维德拉时想要送给她的项链。“来。”他将项链递给她。“即便死后，这项链依然代表我的真心。”

卡莉丝塔气得浑身颤抖，根本没留心他在做什么。

叛徒。

背叛充斥了她的一生。佛耶戈，赫卡里姆。她一想到这两个名字，一对幽灵般的长矛便出现在她的背后，如同脊刺般凸出。剧烈的疼痛令她不由得闷哼一声，但她情愿如此。疼痛让她更为坚定，让那些背叛的记忆历历在目。

这两人是主犯，但背叛她的人远不止此。努尼奥·奈克里特、拉祖·菲罗斯、厄洛克·葛瑞尔，还有其他人。她记得她一生中遭受的每一次背叛，无论多么轻微，都让她充满愤怒和苦涩。她的高尚让她变成一个傻瓜，一次又一次地遭人背叛。

她的背上又现出数把长矛。

菜卓斯轻声道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卡莉丝塔没有回答，心中只剩下仇恨。她要报复所有辜负了她的人。

“叛徒，他们全是。”

菜卓斯道：“别放弃，留在我身边！”

黑雾裂开，露出几个两眼放光、面目可憎的亡魂。他们胯下的兽魂身披盔甲，或许一度是战马，现下却像是猎食的野兽，鼻中冒着黑烟，嘴里伸出獠牙。

“铁之团。”莱卓斯怒吼一声，举起手中的剑和盾牌，走上前去。卡莉丝塔怒视在迷雾边缘徘徊的骑士亡魂，目光炯炯，溢出巫火之光。

她嘶声道：“叛徒……”

仇恨像火焰一般在她体内熊熊燃烧。长矛的虚影忽然凭空出现在她手中，闪闪发光。

“留在我身边，卡莉！我们一起对抗他们。我们一起和他们战斗。”一个声音从近旁传来，可她不知道是谁在说话。这已经不重要了。除了复仇，一切都不存在。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，掷出长矛。

武器的虚影击中了一个骑士的脖颈，他的亡魂摔下马鞍。其他骑士也驾着嘶鸣的战马发起冲锋。庶军举矛迎敌，卡莉丝塔手中又幻化出新的武器。

她喊道：“叛徒，统统去死！”

瑞兹从船上看着海力亚的废墟被黑雾笼罩，逐渐远去。邪恶的阴霾已经横亘整片福光岛。

他不知有多少人丧生于此，想想便不寒而栗。有多少人的灵魂正被困在那片地狱般的黑暗之中？

只有我们得以逃脱。

悔恨、内疚和羞愧重重压在瑞兹心上。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恐怖之中缓过神来，现在只觉筋疲力尽。他也知道，他不会再是过去的自己。

那个变态的锤石监守吏曾说他在瑞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瑞兹至今无法释怀，正是因为这些话并非无稽之谈。然而他现在已经看到，人一旦屈服于痛苦和自私，就会沦落到何种境地。他现在已经明白，这世上还有比他自己那些烦恼更重要的事情。他发誓再也不会任由野心驱使自己。

他沉思道：“现在怎么办？”

真达卡亚开口，瑞兹才注意到她就在身旁。“船长说得对，我们要保证自己对得起卡莉丝塔的牺牲。”

瑞兹看向她。她和她仅剩的助手已经将圣石武器收回箱子里，但她拿出了其中一件，翻来覆去地把玩，像是第一次看到它。

瑞兹道：“但是怎么做呢？”

真达卡亚道：“我想我们每个人都得自己想办法。”

“你会怎么做？”

“我还不确定。”真达卡亚耸了耸肩，“但这些武器的确能用来对付亡魂。再不济，我也可以多做些武器，训练新的哨兵来使用它们，然后回到这里，结束这一切。”

瑞兹回头看向海力亚。即使是远望，也能看到数百个亡魂像雕塑一样静静站在岸边，紧盯着“剑鹰号”远离。而他知道，这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小部分而已。真达卡亚说的似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
瑞兹道：“那你可需要不少哨兵。”

“万事开头难。”

她留瑞兹一人继续忧郁。他呆立原地凝视远方，直到黑雾将整片岛屿完全遮住。

数千年来，这里一直以福光岛为名，但瑞兹觉得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恰当。这片岛已经不复往日的光辉。

他喃喃道：“暗影岛。”

然后转身离开。